《红楼梦》最重要的一条主线,是宝黛钗三人的感情纠葛。以贾宝玉的姻缘为中心,王夫人为首的金玉良缘一派和以贾母为首的木石姻缘一派,旷日持久的争夺。
这个争夺在二十七回之前一直是暗暗地进行的,在三十一回之后双方如同达成了默契一般,再无一人提及宝玉的婚事,所有人采用“拖”字战术,贾母拖,是赌薛宝钗年龄大了,拖不起;王夫人也拖,她赌的是贾母高龄,来日无多。总之,各打各的算盘。
两派有过一次激烈的交锋,差不多到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的程度。凡用点心的都能感觉得到,贾母和王夫人在争夺宝玉婚配权问题上,重要的节日,不同框,更不同席。气氛紧张到了空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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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次交锋,王夫人首先开局,关键她的牌极好,按照一般规律,此牌一出,几乎就锁定了胜局。 具体来说,就是二十八回,端午节前夕,贾元春所赐之礼很不寻常,其他人没有什么好说的,最夺人眼球的是宝玉和宝钗的礼物,二人一样:上等宫扇两柄,红麝香珠二串,凤尾罗二端,芙蓉簟一领。别的姊妹只有宫扇数珠,两厢一比较,千万可别小看了这四样礼物,它透出了两层意思:一是这些东西属于比较喜庆和有着强烈祝福意愿的床上用品,二是这有着非常明显的赐婚之意。
贵妃娘娘的意志,对于贾府来说和圣旨也差不了多少。节礼一下,宝玉和宝钗的姻缘算是板上钉钉了。宝黛钗三个人,没有一个沉得住气,马上都做出了反应,首先是宝玉,看到所赐礼品本来很高兴,当得知自己的和宝姐姐一样,和林妹妹不同时,顿时泄了气,第一个念头觉得怎么会这样?不会是传错了吧?然后是林黛玉,在无可回驳的权力面前,她发出绝望地感叹:比不得宝姑娘,有什么金什么玉的,自己不过是草木之人。最得意的是薛宝钗,向来朴素,不饰富丽闲妆的宝姑娘偏偏第一时间就戴上了娘娘所赐的红麝串子。连宝玉都第一时间发现了,要看一看她的红麝串,可见宝钗难掩内心,是故意戴上招摇。
面对这样的难题,贾母七十多年的饭可没白吃,她不动声色,连续祭出四招,就把王夫人和薛家打好的如意算盘给弄了个稀里哗啦,让所谓的金玉良缘变成了笑话:
这个端午节,元妃口谕有一项最重要的内容,是颁给贾珍的,让他带着府里的众爷们儿去清虚观做三天法事,打平安醮,并没有女眷什么事。哪知贾母突然来了兴致,表示自己想去看戏,王熙凤也想去,于是众女眷一呼百应,大家都想去逛逛。
贾母这一招,改变了清虚观之行的根本主题,贾珍作为孙辈,他也别跪香上供了,第一要务是为老祖宗和众位奶奶小姐们做好后勤保障工作要紧。众人到了清虚观主要做了什么呢?就是看戏和闲聊天。贾珍立在一旁谨谨慎慎地伺候着,贾珍平时很荒唐,可他在老祖宗和众小姐面前很像样,很称职,亲自安排布置还觉得不够,又让贾蓉将尤氏婆媳叫来伺候着。
贾母的回击里,有一个人物起到了神助攻的作用,此人就是国公爷贾代善的替身,当下已掌道录司印的张道士。无论二人之前有没有串通,或是多年交往,张道士对荣府之事见微知著,二人在二十九回的一番对话都堪称是教科书级别的双簧。
张道士说自己见到了一家的小姐,15岁了,家世品貌和哥儿(宝玉)都配得上,自己不敢造次,请示了老太太,才好决定要不要和人家说去。张道士口中的这个小姐,众人物里只有一人与之雷同,就是薛宝钗,可以说,这番话就是为宝钗量身定做的。
贾母就说多谢您费心,上回有个和尚说了,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,过两年再说吧。
彼时宝玉13岁,贾母一句不能早娶,一杆子算是推到20岁以后了,为什么呢?有贾珠这个先例在呀,贾珠不到20娶妻生子,一病死了。所以,贾宝玉一定不能这么早,此言一出,甭管是谁,就算是元春,也绝对不会催促宝玉的婚事了。问题是宝玉可以等到20岁,比宝玉还大两岁的宝钗如何拖得起,别说是二十多岁,上层社会的女子十八九岁已属大龄。贾母此言一出,潜台词就是否定了宝玉找一个比自己大女子为妻的可能。
清虚观打醮一日游,关于林黛玉的一个细节很容易被忽略。所有的小姐都只带着贴身的两个丫环,只有黛玉带了紫鹃、雪雁和春纤三人,除了黛玉,有别众人的只有贾母的四人和王熙凤的三人。千万别小看了这个细节,因为大家族是极其讲规矩的,黛玉的一切都和三春看齐,黛玉本人是路不肯多走一步、话不肯多说一句的人,不会做这种容易被人误解为轻薄出格之事,只有一个可能,就是贾母亲自发话了,黛玉身子弱,随身伺候的人都得跟着。
贾母的格外抬举实际上释放出一个信号,黛玉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,想欺负她哪怕是轻视她,请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轻重。
说宝玉不该早娶还没完,回家后,宝黛两个因为金玉之事又闹了一场矛盾,贾母抱怨天抱怨地,说道:“我这老冤家是哪世里的孽障,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,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。真是俗语说的‘不是冤家不聚头’。几时我闭了这眼,断了这口气,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,我眼不见心不烦,也就罢了。偏又不咽这口气。”
“小冤家”,“不是冤家不聚头”,贾母的冤家论等于当众公开了宝黛关系,也等于公开了自己对宝玉婚事的定位。因为马上就有王熙凤添油加醋了,她受贾母之托去说合宝玉黛玉,拉个两个人过来时,说两个人对赔不是,就像是黄鹰抓住鹞子的脚,都扣了环了。贾母一听身心舒畅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一天半之内,贾母在谈笑里,玩乐中,和不着痕迹的表演里,化所谓的金玉良缘于无形,薛家被打得满地找牙,却没有丝毫的办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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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考原著:甲戌、庚辰本《脂砚斋重评石头记》,人民文学出版社120回《红楼梦》
图片来源:清 孙温《绘全本<红楼梦>图》